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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祸相倚,顺逆常间,这似乎说得上最朴素的辩证法,其实也是人世最常规的“易理”。看,对于曾国藩的官事和权位来说,他受命两江总督兼钦差大臣,不啻天大的“福事”和“顺境”,然而,随之而来的,却不是他立马“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佳境,而是大险大难的考验。而这一切,全与他驻留祁门有关。
祁门,从军事地理环境上说,是为兵家大忌的所谓“绝地”。它在皖南山区居万山之中,“地形如在釜底”,不论是“客”居曾国藩军中幕下的欧阳兆熊,还是正式为机要幕僚的李鸿章,都明眼识此不利,而曾国藩自己,则将该地视为作为“皖江枢纽”的战略要地,说此处“层岩叠嶂,较之湘乡之云山,尚多四倍。泉甘林茂,静幽可喜。每一隘口,不过一哨即可坚守,并无须多兵”。故不听诸多人的劝告,而滞留于此,结果既未能为进兵苏南张本,也未能助安庆围兵排后方之忧,反而将偌大一部分兵力置于险境,而给安庆和整个江北战场平添了一个包袱。由军事上的被动,又引发一连串的人际纠葛。
若说曾国藩进驻祁门后的军事被动,根本上还是导源于战略指导思想上的保守。上小节中,已述及他与胡林翼在这方面的差异。在当时,以及随着军事形势的实际发展,其高下得失的体现,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着眼分析:
第一,时局条件。以江南大营覆灭为转捩点,前后形势条件大不有同:此前,东西两条战线分明,湘军和江南大营基本上处于各自为战、相持竞势状态,因其各有军事支柱,相应也就各有其政治势力控制一方,虽派系不同,但统归清朝一家;此后,虽然一度尚有数军并立,但上自川楚,中经赣皖,下到吴越,实堪作太平军敌手的唯有湘军,它不遽东下,则富庶的吴越之地,太平军唾手可得,显然对清方大局不利。此前,曾国藩没有地方事权,动辄掣肘,主要赖鄂抚胡林翼力撑楚之艰难之局,受力量和其他多方面条件的限制,不得贸然对吴越兴兵问鼎;此后,曾氏出任江督,又兼领钦差,军政一身,其辖权可“南极长沙,东至齐鲁,西连蕲黄,北绾陈蔡”,往日吴系势力的要员,此时却向曾氏投来“鹄候大援”的血书,今非昔比,曾氏若乘势妥筹东进,展布吴越,而胡氏坐镇楚皖,则可成上下“双峰”并立之势,使局面大为开阔。此前,东西两线战场皆两军相持,虽战无虚日,但战场相对稳定;此后,太平军在东线上腾出了手脚,自然会乘势西上,解救西线之急,这就必然重新造成一种流动作战的态势,湘军方面不能不相应拿出一定的机动兵力来与对方周旋,吴地虽在下游,但为太平天国的大本营所在,是湘军最终夺取的目标,如果乘太平军重兵西上,吴地防兵相对薄弱之机而进,则不失为避实就虚、攻其必救之策,可以削减太平军对上游回攻的压力。由此看来,在变化了的新条件下,如果仍一味机械地坚持“节节推进”,即无异于胶柱鼓瑟了(曾氏前在江西时,尝计及东下攻太平军之必救,但当时条件不适宜,故为非计,此时条件适宜了,他却又不计而为之了)。当然,在当时湘军尚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决胜全局的条件下,如果兵力过于分散,失去战局重心,也大有散乱之虞,关键在于“适度”的把握。
第二,具体措施保障。这是决定一项总体方案可行性的重要依据。曾国藩的举动旨在保全旧有局面,坚持原定方针,故无多少新措施保障可言。胡林翼的方案则是大有变通的,他认定,如果按照曾氏的计划待三省合防而后谋吴,非一年不能到江苏之境,缓不济急;但也顾及,“舍三省协防而遽谋吴,吴已失,不可救,而楚又继失”,此亦不可为。着眼于“若仅就现有兵力抽拨调遣,不仅无补于吴,而且先损于楚”的突出矛盾,相应提出了募新兵、保饷源、选要员等一系列具体措施。他统算分路东进所需兵力,除在原有军队中抽拨一部分外,提出“非加募四万人不为功”。这样大规模的扩军,最紧要之事是饷需供给。他一方面力督曾国藩以江督的地位控制辖区财政,一方面拟以东进之兵控制财富要区,增辟饷地。例如,他特别注重筹建淮扬水师,目的之一即保此米盐要地。增兵须先添将,辟地要在置官。于是,胡氏举荐左宗棠、沈葆祯、李元度、刘蓉、李鸿章、李瀚章等人,或为一军之帅,或补地方要缺。应当说,这些措施是比较缜密,有不小可行性的。当然,即使着力实行起来,也需要一定时日,具有相当难度,非能一蹴而就。
综合权衡,可以说,曾国藩的举动过求稳慎而大为拘囿迂缓;胡林翼的方案力图恢弘而稍显放恣操切。这除了二人对时局的认识不尽一致等原因外,与他们的心理状态和气质因素当也有着密切关系。曾国藩多年来遭“群疑众侮”,不得其志,促其取法黄老之“阴柔”,逢事极求稳慎。而胡林翼自任鄂抚以来可谓春风得意,对事少有顾忌,锐气十足,唯求所谓“奋然果毅,自行其保境卫民之志”。“阴阳怕懵懂”,简直成了他的口头禅。对于兵事,他认为“本无万全之策”,主张“算到五六分,便须放胆放手”,故其果敢之中夹带莽撞之气。这里姑且不细说胡林翼战略激进的得失,反正曾国藩为自己的战略保守付出了代价。
自然需要了解其人进驻祁门后的军事情势。曾国藩刚到这里的时候,所直接带来的军队,唯“宿松马、步各营,及由安庆拨来之记名总兵朱品隆、副将唐义训两军,合共四千余人”。鲍超的霆字营也在调集之列,但“纡道较远”,尚需等待,而鲍超本人更是因休假远在籍地四川赶回的途中。在湖南郴州的张运兰军应调本拟在五月下旬拔营,但因湘粤边地防剿吃紧,行期推延。这时巳膺襄办曾国藩军务的左宗棠,被“令领五千人”,他正在募集。本在浙江的李元度回湘招募新勇,也已为曾国藩奏调皖南,所部与左宗棠新募之勇,按计划“则须七八月间陆续前来”。总之,这时曾国藩祁门营地“兵力过单,将领尤乏”,“恐不足以当大敌”,不敢“轻率前进”。
及至八月,太平军攻陷宁国,清方守将周天寿战死。接着,太平天国侍王李世贤率四万之众的太平军出广德,攻徽州,从东侧压迫湘军祁门大营。曾国藩“欲自将守徽”,让部下朱品隆勘测地形,朱品隆说“非精兵两万不可”。祁门大营无此兵力,曾国藩让刚到的李元度部御守徽州。
曾国藩与李元度之间的既有关系,前已述及。多年来,曾氏对李氏视为莫逆,感念非常。在借父丧弃军回籍蛰居期间,窘忧之中的曾国藩尚曾屡屡致书李元度及其母亲,追思情谊,表达感激。他在致李母的一信中这样说次青于我情谊之厚,始终不渝。岳州之败,星驰来赴。靖港之挫,从人皆散,次青追随残躯,不离左右,出则呜咽鸣愤,入则强颜相慰。浔郡(指九江)之败,次青耻之,恨贴身尚无劲旅,亟欲招勇,自行训练,以护卫国藩之身。斯二者,皆国藩所镂骨铭心者也。给李元度本人的信中,则有对其极力护持的恩义之事“三不忘”乃至“六不忘”之说。并且,又计议“与次青约成婚姻,以申永好”。当时,因李元度已有的两个儿子皆巳订婚,便约他若再有第三个儿子,便以国荃家的次女或三女许之(后因双方儿女的年龄差异过大,此议终未得成,但曾国藩死后其孙子曾广铨与李元度之女成亲)。此议全由曾国藩做主,事后才告知国荃,可见当时与李元度“以申永好”之心切。
然而,也就是在这前后,事情开始悄悄发生变化。就在曾国藩复出之前,已升至道员职级的李元度率部援浙,这本来是胡林翼谋划湘系势力向他区渗透的一招儿,但浙江地方上则借机诱使李元度向其靠拢,和湘系展开了对他的争夺。而李元度本人不知是因为对派系之争缺乏足够的警惕,还是为本身的眼前功利所迷惑,反正于此事的态度上颇显暧昧,立场不坚,甚至有倒向对方的嫌疑,使湘系要员们颇为着急。及至李元度被调皖南,就是曾国藩的切实防范手段。李氏由原浙江温处道被曾国藩奏调为皖南道,统带所新募之三千平江勇于八月上旬赶抵祁门。脚跟尚未立稳,便有宁国失陷、徽州吃紧的军情,遂被曾国藩派往徽州办防。一切都在仓促之下,李元度纵生三头六臂,也无法抵挡气势正盛且占绝对兵力优势的太平军,在李元度刚到不几天的当月二十五日,徽州即告陷落。
最初几天里,曾国藩一直听不到李元度的下落,估计大概已经殉难,给同党和家人的信中一再表示哀伤,为之“凄咽”,但随后知道他并未死,逃出后游走于“浙江衢州、江西广信等处”,而迟迟不回老营,这使曾国藩感到出奇地“骇异”和气恼,“恨”屋及乌,连对其人所带平江勇也破口大骂:“此次平江勇之可恶,实出情理之外!”他发狠心奏参李元度,要求朝廷惩治其人。要说,李元度对徽州之败确实应负一定的直接责任。此人书生气十足,本不精于兵事,但还颇显自负,刚愎自用,可能真是未完全按照曾国藩的安排行事,所谓有违“节度”,“出城与贼战而败”。但这似乎都是不能决定大局的小节,曾国藩当时的总体战略部署已奠定了其军在皖南的被动之局。就在徽州之败后祁门大营也更形吃紧的时候,胡林翼在给曾国藩的信中有这样的评说:
丈(称曾国藩)筹皖南,必不可停兵株守。江督赐履,涤帅勋望,当为长驾远驭之谋,非塞向瑾户之计。疆吏争援,廷臣羽檄,均可不校。士女怨望,发为谣歌;稗史游谈,诬入方策。吾为此惧,公其远谋!或并力血战,以争徽、宁;或分兵远出,以保扬州。尚祈采择。
可以体察,这分明是责怪曾国藩“停兵株守”,“塞向瑾户”而未能“长驾远驭”,劝其改弦易辙。言外更有警告之意:这已经造成被动,导致败局,若不变通,后果更甚。想必当时曾国藩身边的许多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为不应担根本责任的李元度说情。当然,这也是鉴于曾、李两人间先前有着非同寻常的情谊,要曾国藩放李一马,以免内部交恶,有害大局。像李鸿章,在这方面就非常坚决。据说,鉴于祁门“绝地”之忌,他曾力劝曾国藩“不如及早移军,庶几进退裕如”,但曾国藩坚执己意,并不听从,还以为是别人胆小怕事,说:“诸君如胆怯,可各散去。”及至李元度兵败徽州,曾国藩知其未死的消息后欲奏劾之,而当时起草奏稿这类事情为李鸿章职事所属,李便拉上另一幕友,前去与曾国藩相争,不被听从,便说:“果必奏劾,门生不敢拟稿。”曾国藩毫不相让,说:“我自属稿。”李鸿章说若此,门生亦将告辞,不能留侍矣。曾国藩亦不挽留,发话:“听君之便。”在这种情况下,李鸿章果真很快离开了曾幕。
曾国藩也确实奏劾了李元度,说“徽州之陷,皖南道李元度躁扰愎谏,暨不稳修营垒,又不能坚守待援,仅守一昼夜而溃,赔误大局,责无可辞”,“相应请旨将李元度革职拿问,以示惩儆”。言其“躁扰愎谏”,大意也就是操切而不听人劝诫,如果说这还比较恰切,并非诬陷,那么,要求对其“革职拿问”,则够严苟。事实上,这还是听了一个幕僚的极力劝告,有所减轻后的结果。査此出奏的时间,是在九月十六日。前两天也就是十四日的曾国藩的日记中,有这样的记载:“中饭后,作梅写一说帖,极言劾次青折不宜太重。旋请之面谈,渠复再三婉陈,因将奏稿中删去数句。”还需要注意的是,此时李元度还未回到祁门大营。《庸庵笔记》相关材料中说是其人“久乃出诣大营,又不留营听勘,径自归去”,在这种情况下曾国藩“将具书劾之”(李鸿章遂与争持),当是在时序事序上有所颠倒了。看来,是李元度回到大营后,知曾国藩业已奏参了自己,因此愤而不平(还有说他私下擅自索要了欠饷),赌气返回湖南。
曾国藩此次奏劾李元度,是与褒扬周天受并为之请恤在同一折中,说“周天受坚守七十余日,援尽粮绝,军民爱戴,城破身殉,大节凛然”。并且,联系到此前同为战地“拘节”的他两个胞弟的情事:“其胞弟周天培,去年在江北殉节,胞弟周天孕,本年七月十六日在金坛殉节,亦系坚守孤城,力竭不屈,一门忠勋,贞烈可风。”鉴此,奏请为他们建祠“以褒忠义而昭激劝”。想来,周氏兄弟都非湘系之人(尽管周天受死前有朝命归曾国藩节制),在此时此刻,曾国藩能着力为之说话,对曾有极深恩谊的同党人物李元度,则不徇派系私情,坚持奏劾,应该说有他秉公、持正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他对李元度如此,也不无借追究他人而掩饰和推卸自己应负更主要责任的私意。
当然,李元度虽然被革职,但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其军政生涯。不过,由此与曾国藩转而一度交恶,自在情理之中。其实,遭曾国藩奏劾还不仅仅这一次,后边还有,不拟再说。不过到头来,曾国藩终究还是察觉并承认了对李元度的过分,有所反思和道歉,并且又密荐过他,对其复起当有重要作用。及至同治八年(1869年)三月间,他为李元度所作的《国朝先正事略》写序,其中有这样一段总结性的忆述话语:
如次青者,盖亦章句之儒从事戎行。咸半曱寅、乙卯之际,与曾国藩患难相依,备尝艰险。厥后自领一队,转战数年,军每失利,辄以公义纠劾罢职。论者或咎国藩执法过当,亦颇咎次青在军偏好文学,夺治兵之日力,有如庄生所讥挟策而亡羊者。久之,中外大臣数荐次青缓急可倚,国藩亦草疏密陈:“李元度下笔千言,兼人之材,臣昔烊劾太严,至今内疚,惟朝廷量予褒省。”当时虽为吏议所格,天子终右之,起家复任黔南军事。师比有功,超拜云南按察使。而是书亦于黔中告成。
可知,李元度自徽州兵败后跌跌起起,军政之途颇不平顺,但终究做到按察使,怎么说也算个“副省级”了。可能出于为其书写序的话题需要吧,在上引文字中,曾国藩特别强调李元度儒生从戎“在军偏好文学”的误事,但密荐他复涉军政时仍褒其“下笔千言”的文才,看来,这确是其人的一大特长。于此,其实曾国藩自己也未必不有些“感同身受”,并且这也不失湘军将帅的群体特征之一。
曾国藩株守祁门期间,有与李元度的交恶,又有李鸿章的离去,还有许多人对其做事的非议,看来,不但在军事上被动窘困,而且人事上也颇有点“众叛亲离”的危机。当然,人事方面也不是没有成招儿,譬如在抵祁门前后,他依从左宗棠、胡林翼的意见,一道谋办的免左宗棠入川而留其麾下之事,就颇值得一提。
五月中旬,清廷令东纯前往署理四川总督并暂时接办军务,并有谕旨与曾国藩等筹商,若令左宗棠“督办四川军务,能否独当一面,于大局有无裨益”,显然是倾向作此任命。曾国藩在与胡林翼商酌该如何复奏此事的信中这样说:
左季公事,若待渠信来再定,则复奏太迟;若逕行先奏,则当请其入蜀。盖以事势言之,则入蜀大有益于鄂。鄂好即可波及于吴;吴好不能分润于蜀。季公之才,必须独步一方,始展垂天之翼。以奏对言之,谕旨所询,独当一面者,断无对曰否之理。既对曰可矣,则当令其速了萄之小事,而后再谋吴之长局。是忠于为国谋,忠于为鄂谋,忠于为季谋,三者皆宜入蜀,但不忠于谋鄙人耳……来吴则自谋私忠,入蜀则三谋公忠,二者俱可,侍无意必也。
可见,曾国藩是以所谓“三谋(为国、为鄂、为左)公忠”而非“自谋(为自己)私忠”的“高姿态”,作此番论说的。而左宗棠本人得知朝命有意让其入蜀的消息后,一向狂傲自负的他此番却忧虑重重,说“若改赴蜀中,又多一番周折”,因为自己刚刚“带勇学战”,“若临阵指麾,分合、进退、多寡之节,能合机宜与否,尚难自信”。又谓:“蜀乱已久,吏治、军政、人心无一足恃。滇匪、啯匪讧于内,石逆眈眈伺于外……宗棠资望既浅,事权不属,欲提数千之众专讨贼事,是何异于以寸胶而救黄河之昏乎?”加方经“樊案”一挫,他余悸未消,畏罹世网,担心人川与僚吏“彼此不相习,君子不能无疑我之心,小人且将百端以陷我”。他自量其力地自计:“今选募五千(人),自为统带,譬如乡居富人弃农学贾,起手即开大店,生意虽是好做,恐不免折阅之虞,更何敢独人蜀中,仰鼻息于他人乎?”应该说,左宗棠的这些担心都是很实际的。
而胡林翼综合考虑,权衡再三,到底还是不以让其人人蜀为是。他认为左氏名望浅,“气类孤”,别说是督办军务,即使“界以蜀督”,周围“多为小人”,“官作乱于上,民思乱于下”,亦恐其“必不能堪也”,认定还是按原议让他隶曾国藩麾下。这也得到曾国藩的认同,他与官文、胡林翼会奏,请朝廷允将左宗棠仍留其军营,“共挽江皖大局”。折中分析了四川形势,肯定左宗棠“其才可以独当一面”,但亦言及他“措辞过峻,不无令人难堪之处”的性情偏弊,陈说他奉襄办曾国藩军务之命后即在湘募练五千余人,即将成军东下,“今若改东师以西行”,不但曾国藩手下顿少一军恐不足当皖南之逆氛,“而左宗棠独往川省,亦恐人地生疏,或致呼应不灵”。朝廷允准。
就这样,左宗棠得以免于入川而归曾国藩麾下,其人及所部在帮曾国藩解危脱难中也确实发挥了重大作用。十月间,太平军袭羊栈岭,一度攻陷黟县,前锋甚至进至祁东乡附近,距曾国藩大营仅数十里。其时正当太平军实施第二次西征战略之际,尽管最主要的目标是湖北,但相关各部在皖南战场也一展雄威,曾对曾国藩的祁门大营造成三面包围之势,只剩西南一条连结江西景德镇的补给线。而当时左宗棠部就御守于此,左氏本人曾于十月末亲到祁门与曾国藩会商军事,然后返回本营筹划指挥,艰苦为战,在“是时环祁门无安土,屯军皆敛兵自守”的异常危急形势下,成为曾国藩大营不可缺少的后卫,也等于为其保守住一条生路。左部不但扼守住景德镇,而且于咸丰十一年(1861年)正月间与鲍超部“会剿”退至洋塘一带的太平军获胜,使形势一度发生转机。曾国藩向清廷奏报其时臣在祁门,三面皆贼,仅留景德镇一线之路以通接济,“赖左宗棠之谋,鲍超之勇,以守则固,以战则胜,用能大挫凶锋,化险为夷,洵足以寒贼胆而快人心”。
当然,这时曾国藩说“化险为夷”为时尚早,接着,战局对他湘军方面来说再度恶化。二月底,太平军攻陷景德镇,使皖南曾国藩军的粮道断绝。而当时曾氏正部署攻取徽州,驻徽州西南的休宁就近调度。三月上、中旬,先后两次组织进攻,皆致大败。按曾国藩在三月二十四日上奏中的说法,“徽郡之贼,虽有二三万众,其精桿者不过数千,本可力战攻取,机缘不顺,两次未能得手”。说得似乎轻描淡写,但败得让他胆战心惊。因为在他看来,“此举关系最大,能克徽州,则祁、黟、休三县军民有米粮可通济,不能克徽州,则三县亦不能保,是以忧灼特甚。夜,竟夕不成寐,口苦舌燥,心如火炙,殆不知生之可乐、死之可悲也”。这是他在三月初五的日记中所言,当时攻徽之战尚胜败未卜,尚且如此,惨败定局之后,他的心境更可想而知。在其所谓“士气日耗,贼氛日长”的情势下,他于该月十三日“写信与纪泽儿兄弟,略似写遗嘱之式”,说“盖军势不振,旦夕恐蹈不测”。此信中说:
行军本非余所长,兵贵奇而余太平,兵贵诈而余太直,岂能办此滔天之贼?即前此屡有克捷,已为侥幸,出于非望矣。尔等长大之后,切不可涉历兵间,此事难于见功,易于造孽,尤易于诒万世口实。余久处行间,日日如坐针毡,所差不负吾心,不负所学者,未尝须吏忘爱民之意耳。近来阅历愈多,深谙督师之苦。尔曹惟当一意读书,不可从军,亦不必作官。
这自然是由衷之言。军事的确不是曾国藩的最大长项,与胡林翼相比,他似乎就略逊一筹。不过,其明志嘱儿,苦心可鉴。
这时曾国藩因战败“羞忿不肯回营,巳书遗嘱,布置后事”,以致“军中皇皇,莫知为计”。其实,他在祁门被困期间,曾不止一次地写下具有遗嘱意味的书信,甚至常悬利剑于帐中,随时准备在绝境中自刎。事后回顾,他依然对其时遭遇心有余悸,哀痛良深,说是“自移驻祁门,无日不在惊涛骇浪之中。徽、宁失后,环祁之四面常有十余万贼围绕,更番互进,扼我粮道,几于无日不战,无路不梗”,“三省震惊,饷源尽绝,自问大局决裂,无复幸全之望”。甚至有他在此期死难的传闻迁延多时。中国第一个留美大学毕业生容闳,同治二年(1863年)人曾国藩幕府,是通过已在曾幕的他的一位朋友写信相约,当容闳接到此信时,脑海中泛上的疑问之一是:“一年前我就听说曾国藩亲自在徽州与太平军作战,后战败阵亡,看来传闻失实?”当然,事实是曾国藩并未亡于徽州,而后仍困于祁门。
祁门,对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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