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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蔡伟璇
《阿桃》
阿桃被姑妈带到我家的那个傍晚,我正对着窗外漫天霞光吃晚饭。
是女儿开的门,当我把迷蒙的目光,从窗外明丽的黄昏移到门边时,她们已进来了。我起身给姑妈让座时,姑妈对我说:“这就是阿桃。”
那时,阿桃正有些局促地站在门边。我上下扫了阿桃一眼,心中十分诧异:五十岁上下年纪的阿桃,矮胖身材,五官虽还周正,但看上去木讷得有些傻样。难道这就是姑妈当传奇般介绍的阿桃?要不是自己的亲姑妈介绍来的,并且事先把她说得那么好,我一口就会回绝。我十分疑惑地试探着问她:“你叫阿桃?”
“大家都叫我阿桃,其实我的全名是陈碧桃。”阿桃说话有些微的含混不清,估计是舌下系带短紧,出生时又没及时矫正的原故。这使我对她的印象分又迅速降低了一个档次,不过同时我又觉得她答话简洁,思路清晰,像是有些许见识的人,所以,我请阿桃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阿桃向一旁的椅子走去时,我才又看到她的脚有点跛,但也同时注意到她虽然衣着朴素,却异常洁净,浑身上下颜色搭配极为协调,直觉隐隐地告诉我,阿桃会是个不错的保姆。所以,在送姑妈和阿桃出门时,我告诉阿桃:“你明天就来做吧。”
我站在窗口,看着姑妈和阿桃走在暮色苍茫的小区林荫道上,看着走在背影依然秀美的姑妈身边的阿桃粗笨卑微的背影,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悲悯。不过,也只是一个生活优裕的少妇,对于生活在底层的老妇女的悲悯而已。当时两手交抱在胸前,以优雅的姿势站在楼上闲散地远望着的自己,并没有想到,自己留下的阿桃,是一颗表面蒙尘的明珠。而后来与阿桃之间跌宕起伏的故事和深厚的情谊,以及最后让我多年深深陷于痛苦的结局,更是当时始料未及的。
第一次留心看阿桃做家务活,是一个周六的早晨。大清早就起床的阿桃,又矮又胖,跛脚的阿桃,做起家务活来,居然那样有条不紊干净利落。而其因技巧娴熟而显示出的优美姿态,简直就像一条悠然游弋在家这片海域的鲜活灵动的鱼。一个粗鄙的女人和一堆烦人的家务活,无端地,就生出一份风过秀林般的美感来。
我无意间倚在门框上看,几乎看呆了!那一刻,我对一向头疼的家务活,几乎生出亲切感来。
每天下班回家进到客厅,单是听着阿桃在厨房烟火蒸腾中,演奏锅碗瓢盆交响曲,我饥饿的胃、挑剔的嘴,就会立即发出无声的热烈向往的絮语。因为,过不了一会儿,蒸、煮、煎、炸功夫十分了得的阿桃,就会整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来。每次坐在桌边,看阿桃把最后一盘青菜从厨房端出来,放到餐桌上,那炒蔬菜蒸腾的新鲜的清香混合着爆葱花热烈诱人的焦香,那油汪汪碧莹莹的可人的翠绿,总会让我忍不住“啧啧”赞叹出声。这炒青菜是阿桃出色厨艺中的绝活,绝对可以叫板五星级饭店的大厨们。或青或红或白的蔬菜炒得刚脱去最后一丝生味的同时,把蔬菜的鲜香生脆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火候拿捏之精准是何等了得啊!炒青菜一直是我及我的家人最难以掌握的手艺,每次不是炒得太生,就是太老,难以入口,更别提其色其香了。要没有阿桃,我怎能在家享受此等口福!阿桃的到来,使我那颗对粗糙的家居生活早已麻木不仁的心,一下子醒转来了,我变得那样喜欢我的家!
闲下来时,我常从客厅到卧室,到书房,到保姆房,一间间地来回游走欣赏,因为,经阿桃整理过的房间,是那样窗明几净井井有条。风和日丽的时候,我常会打开窗户,对着丽日晴空,情不自禁地大声说,生活真好!经阿桃整理过的房间,于窗明几净井井有条中,还透着一份说不出的雅致。我总在感受着那一份温馨可人的雅致的时候,很不能明白地想:“这来自的,应是一双红袖添香的手,怎会是阿桃那双粗短又粗糙的手?!”
难怪精明挑剔的姑妈对她赞不绝口。
可这些,还只是阿桃的表层,阿桃的大能耐还在后面。
有一次,我穿了一件花了一千多元新买的白丝绸衬衫,参加同事的婚礼,回到家,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前面被烧了两个不小的洞!第二天早上,我无赖地对阿桃说:“阿桃,这件衬衫挺宽大的,烧破的地方补一补,你能穿就拿去穿,不能穿拿去送人吧。”阿桃接过丝绸衬衫并没说什么,只是放在光亮的地方,左照右照了好一会儿。中午下班回家,见阿桃坐在临窗的椅子上,那椅子高了些,阿桃坐上去脚几乎不能搁到地上,远看过去,阿桃的身子显得越发粗笨,显得很是滑稽可笑。走近些才看清,那件丝绸衬衫正绷在绣花用的圆架子上,阿桃粗短的手指拈着细细的针,正在上面缝着什么。我十分诧异,连忙走到阿桃身边看个究竟。一看之下,我不禁惊叫起来,天啊,阿桃竟在绣花!阿桃抬头见是我,忙把剩下的几针绣完,低头用牙咬断线,把衬衫从圆架子上拆下来,递给我试穿。我吃惊地穿上,站到镜子前细看,那意境,竟是冰天雪地里精神抖擞地绽开两朵粉红的腊梅!这样出色的针线活,应该是出自《红楼梦》里那“心比天高”的俏丫鬟晴雯之手啊!
我惊喜地对站在我身后的阿桃说:“阿桃,这衬衫现在至少要卖一千五了!”
阿桃的到来,让我知道了清洁优雅的生活是什么个样子,我因此每天只要一踏上回家的路,脚步就特别轻快,心境就格外愉悦。我会在回家那条人车拥挤不堪的路上,愉快地哼起许多年少时喜欢的轻快的歌谣。阿桃成了我赖以躲避风浪的港湾,是她来我家半年后的事。这时,老公开始出现状况,彻夜不归是常事,吵架和冷战成了我们的家常便饭。
一个陷入冷战,老公不回家的夜晚,胸闷得睡不着的我,抱了条被子,去敲阿桃的门。我在阿桃保姆房里另一张闲置的床上睡下。
躺着躺着,想到曾经的山盟海誓,想到曾经那样爱得死去活来,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下来,接着痛哭失声。阿桃先是在黑暗中静默地听着,良久,叹气说:“别哭了,变了心的男人要比变心的女人冷酷得多!哭,除了哭坏自己,不会有什么用处。”无用的泪掉完,我咬牙切齿地对阿桃说:“我要到他们单位,把他们的丑事公诸于众!”“撕破脸皮闹出去,可以。但你要想好,你是不是真不想和他过了?如果是的话,闹翻也无妨。”阿桃躺在床上幽幽地说,黑暗中两点冷静的光,定定地浮在她一样无眠的眼中。借着那冷荧荧的光,我看清了自己心底尚存的一丝幻想,盼老公回头的幻想。于是,我在第二天醒来后,把所有的冲动和耻辱都咽了下去。
在我们最终心冷意冷分居后,我开始彻夜彻夜地睡不着。我只得搬到阿桃房中去睡,每晚和阿桃说说话,诉诉心中淤积的苦痛,之后,才能在阿桃粗重而均匀的呼吸声中囫囵睡上一觉。有一次,在和阿桃的夜谈中,静静地躺着听我诉说的阿桃,忽然一骨碌坐起来,很严肃地提醒我:“你要注意收集日后有利于你的证据了。”
多亏阿桃,把她五十年来在生活滚打中摸索出来,并自个儿总结出来的朴素却极为管用的真理传授给我。正是这些,使我最终取得了女儿的抚养权和现有住房。日子在和阿桃相依相慰中飞快地走到了年底。 年前的一天,阿桃在和我闲聊中,说:“年底了,我得回去看看,出来一年了,不知家里怎么样?前些天婆婆又病了,也不知道现在病得怎么样了?”阿桃似乎是顺口说说,实是正式向我告假。我心下暗自叫苦,没有阿桃精心安排的家,又要陷入混乱不堪的状态了;没有阿桃周到操持,没有阿桃相伴的年,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可是人家出来一年了,岂有不让回去过年的道理,再说她婆婆又生病了,能不让她回去吗?我定了定神,问阿桃:“什么时候走?”阿桃说;“明天就走,才能赶除夕到家。”“那好,我去拿工钱给你。”
我从卧室拿工钱出来客厅给阿桃时,阿桃愣坐着,似乎想什么心事,我碰了碰她,开玩笑地说:“阿桃要回去该高兴啊,想什么心事?”阿桃一边接过我递给她的工钱,一边说:“我正在想不知我婆婆的病还能好吗,八十多岁的人了?”阿桃叹了口气,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借我一千块,我好送我婆婆去住院治疗?”说到这份上,我怎能不动恻隐之心,再说这一年来,阿桃帮了我多少的忙,于是,我没有多想,便拿来了一千元借给她,叮嘱她:“年过完,你婆婆好些,就回来。”阿桃说:“我知道你忙,不管怎么样,正月十五一过我就回来,反正该尽的心我也尽了。”
阿桃一向说话算话,所以我安心地盼着正月十五快点到。
可是,正月十五过了,十六过了……二十也过去了,始终不见阿桃回来,我都有些望眼欲穿了。 整个正月都过完时,我痛心地明白,阿桃和一千元,都不会回来了。人心隔肚皮啊!人心不古啊!
有时,我会在家里痛彻心扉地骂阿桃。可是,不知怎的,骂完之后,心里却是对她离去的更深的痛惜,有时甚至想,要是阿桃能回来,只要她能回来,我愿意给她涨工钱,一千元的事也不会和她计较,只要她不再骗我。鉴于阿桃的行为,新保姆来后,我变得有些神经兮兮。我的眼光,常会不由自主地尾随着保姆进卧室。出门去之前,总要先牢牢地锁上卧室的门。 但每次面对着新来的保姆的种种不如意,比如,在无滋无味地咀嚼着炒得人老珠黄般的蔬菜时;在看着被保姆越理越乱的房间时,总会在心中很怀念地想,要是阿桃在就好了。可是过去那油汪汪碧莹莹的,色泽翠绿可人的炒青菜,那一间间温馨可人的房间,已成海市蜃楼了!当春天到来时,当我迎着微凉的春风,穿起那白底粉红腊梅的长袖丝绸衬衫时,我更是会完完全全忘记阿桃对我的不忠,十分惆怅地念着她种种的好。这时才明白,阿桃已是我的重要伴侣,我对她的依赖已到了深深依恋的地步。思念她的感觉,很接近怀想我父母家院子里,那棵已砍掉多年的,陪伴我长大的杨桃树。那棵杨桃树几乎出现在我童年的每一天,我在它浓浓的绿荫下吃饭、玩耍、乘凉、采摘果实,它荫庇了我一整个童年!每每和老公谈判失败,回到家,我都会颓丧地坐在阿桃过去常坐的那个椅子上,在心中一声声地呼唤:“阿桃,阿桃……”
我常常会在夜晚,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躺在床上想念阿桃,想那些老公不归的不眠之夜,和阿桃睡在保姆房里,她给我的许多劝诫。无法入眠的夜晚,当黑暗像潮水般快把我淹没时,我会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寻找曾经的粗重而均匀的呼吸声的源头,就像寻找一梭救命的小船那般。可是,阿桃,你在哪里? 对阿桃的强烈怀念,应该说,有一部分是出于再也见不到她的原故。
可是,有一天,我居然又见到了阿桃!
我去泉州看望我同学琼时,我和琼相对坐在客厅聊天。我面对着阳台边流着泪,边对琼诉说着我的处境,边茫然而苦楚地看着远处沉默滞重的山峦。突然,一个在阳台浇花的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当她转过头来,我们正好四目相对,她的手在我们的目光相撞时,猛地抖了一下,喷水壶里的水都洒到地上了。“阿桃!”我惊得站起来,大声叫道。阿桃一阵错愕,但在半秒钟里,立即绽放出了他乡遇故知的激动的笑容,奔到我身边,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我这几天正想着回你那去一趟,我还欠着你一千块呢。没想到你来了,倒省了我大老远的一趟路!”
阿桃放下浇花的水壶,转身进去给我们泡茶时,琼很惊讶地问我,怎么会认识她?想起阿桃对我种种的好,我只说,她在我家做过一年保姆。其他的事想等往后有空再和琼慢慢说,或者说,鉴于阿桃过去对我的好,我不太忍心损她。阿桃给我们端茶再次出来时,已恢复到过去那个我信任和依赖的阿桃了。她把端来的茶放在茶几上后,坐到我身边,问了些别后的事,眼光里是深深的关切,只是没提到为什么没再回我那去。回来时阿桃和琼一起依依不舍地把我送到车站。临上车,阿桃把一个信封交在我手里,说:“这是还你的一千块。”我张着嘴巴,想要说点什么,这时车已开了。
自从这次意外见到阿桃,我对她的想念淡了许多。知道她在我同学家里做事,心里也少了对她的惦念。同时我也愿意相信,那一千块的事情,是她遇到困难出于无奈。所以,我并未把这事告诉我的好友琼。谁又能一辈子没个难处,没个错处?我以为我与阿桃的缘分,至此已尽。
然而,没有。
再次见到阿桃,是在沃尔玛,那是半年后的事了。我在挑好海鲜抬起头时,差点撞上也正挑好海鲜抬起头的阿桃。我在差点撞上她的头时,悲喜交集地大叫:“阿桃!”
我在那一瞬间,眼里急遽地迸出了泪花。
我们并肩在商场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怕一分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聚首。
阿桃缓缓地告诉我,她过去照顾了六年的老主顾中风了,用了好几个保姆,都不合意。特地让他儿子去泉州跟我同学琼商量把她叫回来,我同学琼看在中风病人的份上,让她回来了。那时,我正因与老公闹离婚争取女儿的抚养权,身心俱疲,满腹辛酸,遇到知根知底的故人,便和盘托出心中的烦难,倾诉心中淤积已久的委屈。阿桃一路听着,神色凝重。我们到门口分手时,她毅然对我说:“耗着他,他急着和野女人结婚,你不急,不愁他不把女儿给你!”阿桃的话如醍醐灌顶,我顿时豁然开朗。从那天后我转变策略,不再成天急着找他谈女儿的抚养权,不死不活地拖着他。这是我后来取得女儿抚养权决定性的一步。后来和阿桃见面不多,却几乎每天通电话,因为阿桃也忙,她遇上了麻烦。
阿桃的中风主顾去世时,把房子和汽车留给了几年来竭心尽力照顾他的阿桃,他的子女们气不过,上门和阿桃闹。阿桃除了自己信心百倍地打官司外,还不住地给我打气,要我把老公告上法庭,因为他是我们婚姻解体的过错方(幸好开始分居时,阿桃提醒我收集证据),交出女儿抚养权不算,还得把房子让出来给我们母女俩住。那段时间,要没阿桃,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撑下来。
其实,那段时间,阿桃自己也特闹心。
与老公打官司开庭的那天早晨,天色阴沉。我带着女儿,心情阴郁地从家里走出来,走到小区门口,站着等阿桃。边等边想曾经的恩爱夫妻,如今却成了对簿公堂的怨偶。我悲凉地抬头望了望天空,小区门口的那棵枝杆虬曲苍劲的凤凰树,不知何时,绿叶几乎落尽,满树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我在那瞬间精神为之一震,几乎忘了所有烦恼。又过了一会儿,天下起小雨,我撑开伞,站到凤凰树下。凤凰花瓣不时地“扑扑”落在我的伞上,久已离我远去的诗意生活,随着花瓣“扑扑”落在伞上的声音,带着莫可名状的苍凉,一点一点地回到我的心中。不一会儿,阿桃开着一辆奥迪来了。阿桃开到我身边,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叫我上车。这辆奥迪,应该就是那中风老人留给她的。阿桃真厉害,什么时候已学会了开车。
我坐在副驾座上,仔细打量身边的阿桃。阿桃穿着宝蓝色宝姿套装,那颜色很适合阿桃,品牌时装的精良做工和样式,把阿桃的身份和品味提升到了她现在应有的档次。我在心中不禁赞叹,没有读书的阿桃,可比我这个所谓的重点大学的硕士生,强多了。一路上,我不敢去想官司的事,思绪飘飘忽忽,心中愁愁苦苦。
阿桃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蓝宝石戒指,在方向盘上闪着富足高贵的光芒,这使我的眼睛,在接触到钻戒闪耀的白光的那刻,聚焦在阿桃的手上。但见阿桃两只手指粗短的手,极为沉稳老练地操纵着方向盘。我不禁把我冰凉细瘦的手,无助地放在阿桃紧握方向盘的结实的手臂上。阿桃并不看我,只望着前方开车,许久才缓缓地说:“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去年回去过年,到家的那天,儿子因房子地基的事和人打架,向你借的一千块都赔给了人家还不够。所以,年初二我就想出来做事,正好你同学琼家老人病了,托我们同村的人急急地找保姆,工钱开得比较高,我就去了,想早点赚够一千块再回到你那里。”“阿桃,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心里一酸,眼泪夺眶而出。阿桃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背,说:“现在说也不晚。别难过,啊,再难的坎,都能过去的!”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阿桃笑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沉稳宽厚的笑容让我宽慰了好些。但几乎同时,我在后视镜里,看两点幽微的白光,那是聚在阿桃眼里的两颗泪珠。
这一次开庭出奇的顺利,我取得了女儿的抚养权。作为这个婚姻解体的受害方,我又获得了现有的住房作为补偿。其实,这个胜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一开始就有阿桃周密冷静的指点。审判结束后,阿桃带着直囔囔饿了的女儿,走在前面先去吃饭。我和律师慢慢地走在后面,边一起探讨着一些未尽事宜。 突然,一辆飞驰的摩托,朝着女儿的方向,迅猛地飞来。我惊得大张嘴巴,在还来不及“啊”出声来时,女儿已被阿桃迅速推开。阿桃则像一个被猛地抛向空中的物体,这个宝蓝色物体,沿着一条抛物线,重重地落在抛物线的终端。当我拨开人群,扑倒在阿桃身边,阿桃的嘴,正像一个泉眼,不断咕咕地往外冒着红色的液体。
《名医张得胜》
“我们家老张,唉……”大姨提起大姨父时总这么开头,那个“唉”字拖得长长的,透着对大姨父恨铁不成钢的万般无奈。她那张长相秀丽的脸,也会顿时黯淡下去,像一轮明月被忽然飘来的灰暗的云彩夺去皎洁的光芒。每次这样的开头后,接下去必是数落大姨父的种种不是,比如,要帮他疏通各种人事关系啦,要打理他一年四季所有的穿戴乃至一双袜子啦,指望不上他为家里出丁点力等等,不一而足。大姨常常这样数落大姨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解她心头淤积已久之气。
碰上大姨晚些回来,让先回家的大姨父做顿饭,大姨回来吃饭时,常会用她那人到中年还极为清越动听的嗓音,把尚在厨房里瞎忙乎的大姨父叫过来,责问他怎么把饭烧糊成这样,或者要他吃一筷子他炒的菜,然后生气地问他:“咸成这样还能吃吗?!”大姨说着,同时用筷子“啪啪”地敲着端在手上吃饭的碗的边沿。这时大姨父便会弓着腰,搓着手,站在大姨身边唯唯诺诺,像做错了事挨单位领导批评的老伙计。而坐在大姨身边吃饭的表姐和我,咀嚼饭菜的声音便会戛然而止,我们会更惴惴不安地看看大姨的脸色,再同情而又不屑地看着大姨父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汗珠。
类似的一幕,大姨家时常上演。所以从懂事起,大姨父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一个不懂人情事故,生活能力很差的人,别说他在单位能巴结向上,在仕途上会有所发展了。
每次看到大姨父缩着早早斑白的头,有些委琐地走在大姨身边,从外貌看几乎会让人误以为是大姨的父亲我的外公,从神态看则又像大姨的跟班,我就疑惑,大姨父怎么能娶到大姨这样出色的女人?大姨这样出类拔萃的女人,又怎么会嫁给大姨父这样无用的人?大姨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女人,她16岁从一个临时工做起,一路发展到单位的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副处长乃至处长,事业上顺风顺水。大姨人还长得很漂亮,已快50岁了,依然有柔韧的凹凸有致的身段,柳眉秀目,年轻时的风韵犹存六七分。此外,大姨还有一副唱歌的好嗓子,一直是业余合唱团的主唱,年轻时因为这副好嗓子,不知倾倒了多少人。
大姨里里外外一把手,大姨父则除了每月工资如数上缴给大姨外,我还真没看过他为家庭出过什么力,因此,大姨在无奈之余,常很庆幸地对外婆说,幸好女儿不像她父亲。
《厦门新娘》在厦门热播时,大姨父便有了一个外号——“福气”,人人都觉得他像那个木讷憨直傻相的“福气”。
第一回见识大姨父的本色,是我卫校毕业后到大姨父医院实习时。
刚去实习的那阵,一天,我一上班就遵大姨之命去外科交代大姨父一件事。刚走到外科办公室门口,忽然传来大姨父的声音:“作为一名外科医护人员,应当……”仔细倾听内容,是在开早会训导科室里的医生护士。大姨父声音虽不高亢,却有板有眼,措辞严厉,令一头就要撞进去的我,呆立在门口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悄悄抬头往里张望,只见大姨父背朝门,身板笔直地坐着,对面一排坐着全科室的医生护士,个个凝神屏气。坐在中间的潘医生去过大姨家我认识,是位刚刚毕业分配来外科的博士,唯独他低垂着头,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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