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在城市里上班工作的人越来越多，农村里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也越来越多，年轻人非常少见，似乎一个年轻人待在农村里是十分丢脸的事情。都市里的空巢老人也为数不少，身边无人陪伴，子女回来得少，老人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估计很多人和我一样，初中起就离开老家在外求学，然后在外地工作，上学期间还好，有寒假暑假，一年可以在家待上两三个月。工作之后，回老家的日子就少得可怜。对于家乡的一些习俗已经基本上一窍不通。比如结婚的时候，男女双方各有哪些注意事项，有哪些步骤，该怎么做，等等，毫无概念，都得听长辈的教导。

赵四的老家在宜昌山区，他老爸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在镇上工作。赵四爷爷奶奶双双西去之后，便举家搬到了镇上。赵四高中之后回镇上都回得少，更别提老家了。

赵四在上小学的时候，调皮捣蛋得紧。

有一次放学回来，看到邻居家围满了人，都披麻戴孝，墙上躺满了花圈。赵四一时无聊，就跑过去数花圈，看有多少个。赵四的姐姐大他五岁，慌忙止住赵四，不让他数，说这是不尊重死者的行为，大人看到了要打你的。赵四的姐姐胆子很小，比较信大人们说的这些话，拉着赵四回家吃饭。

吃完饭之后赵四就开始不舒服，发高烧，头昏脑涨。

老赵就问姐姐是怎么回事儿，姐姐交代赵四数花圈的事。赵四的老妈一听这事儿，急得头上冒汗，她拿出一只瓷碗，盛了半碗水，从筷子篓里抽出三根筷子，往碗里一插，三根筷子居然站着没倒。赵四老妈说道：“坏了，惹事儿了。”她又从柜子里拿出另外一只破碗，扣在赵四头上，嘴里念念有词，说了一番话，是宜昌那边土得不能再土的土话，一般只有四十岁以上的当地居民才听得懂。赵四的爸爸煮米汤烧纸钱，也念念有词，十分有韵律，但是听不懂。

好在有惊无险，赵四睡了一晚上就好了，都没去村里卫生所打针。第二天赵四老妈说邻居家走的是老奶奶，平时很喜欢赵四，喜欢摸他的头。现在临走了，有些舍不得，看到赵四数花圈，以为赵四也舍不得她，于是跑过来跟赵四玩。后来赵四长大了，回想起童年这事儿，跟老妈问是不是真的有灵魂一说，老妈笑笑说道，一个大学生了还这么迷信，土方子而已，世界上哪有什么鬼。但是，不管怎么样，死者为大，要尊重死者，不要做一些不礼貌的行为。

2014年的春节期间，赵四父亲的一位同事去世了。这个同事是数学老师，和几乎所有数学老师的造型一样，他夏天喜欢穿一件条纹的衬衫，扎在皮带上，肚子挺得老高。由于也是班主任，所以早自习时他永远是最早的，也喜欢站在后门或者躲在窗户旁边看教室里的学生有没有调皮捣蛋不听讲的。生前桃李满天下，前来吊孝的学生特别多。不过，来吊孝的学生都是上世纪的。新世纪之后，一旦毕业，师徒之间的情分就随着时间烟消云散，路上碰到恩师能想起这张脸就不错了。

由于同事家里的长辈基本都去世了，只剩下年轻人，都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丧事。于是赵四的父亲去他家帮忙，处理后事，给孝子孝孙安排岗位和任务，有条不紊。老赵一直住持丧事，忙碌了三四天，才算基本圆满处理完毕。出殡下葬，孝子孝孙假哭一场，此事才完全结束。

老赵得闲，傍晚在小院里炒俩小菜，倒上二两酒，自饮自酌。

赵四姐姐，已经结婚，嫁在宜昌本地，生有一女，时值四岁，经常回娘家看看。老赵正在独自喝着小酒，赵四的小侄女儿从院中跑进来，说道：“爷爷爷爷，这个爷爷来看你来啦！”

老赵放下酒杯，看了看空空的院子说道：“谁啊？哪个爷爷啊？”

小侄女儿往后看了一眼，指着院子门口说道：“他说她是你同事。”

老赵拿起酒杯，斟满酒，撒到地上，说道：“老夏，走好。”

小侄女嘴里嘟囔着说了一句：“就走啦？好快啊！”说完就跑到一边看电视去了。

赵四听到老赵讲起这一段，觉得头皮发麻，问道：“老爹，难道你真的看到老夏了？不是侄女儿跟你闹着玩的吧。”

老赵嘿嘿一笑，说道：“你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在讲台上站了二十多年，老赵吃了很多粉笔灰，有点鼻炎，喜欢时不时地吸鼻子。赵四非常熟悉熟悉了老赵这种吸鼻子的招牌声音。

工作以后，赵四住在公司宿舍。每到周末，宿舍里的人都出去玩了。有一天晚上，赵四睡觉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客厅里传来吸鼻子的声音。赵四下意识地喊爸。醒了之后才意识到在江城，而非在宜昌，但是吸鼻子的声音依旧响亮且有节奏。没错，这的确是老赵的声音。赵四起身，打开客厅的灯一看，空无一人。厨房里又传来吸鼻子的声音，赵四大喊：“爸？”

赵四想到上班之后，老赵从来没有来过他公司的宿舍，甚至不知道赵四住在哪，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赵四的鸡皮疙瘩都吓出来了，披着被子站在卧室门口，听着厨房里的吸鼻子声不敢过去，给自己壮胆，大声喊道：“谁啊！”

厨房近在迟尺，吸鼻子声在半夜里听起来十分吓人。赵四做了半天心理斗争，依然没有勇气跑过去看个究竟。他拿出手机，显示此时半夜两点多。他顾不得许多，给老赵打电话，等了半分多钟，老赵才接电话：“喂。怎么了大半夜的。”电话里听出来是睡觉被吵醒的声音。

老赵一开口说话，厨房里的吸鼻子声音就消失了。

赵四紧绷的心放松下来，想起来已经快有一年没回家了，他突然哭出声，说道：“老爸我想家，我想回家。”

老赵听到儿子哭，也急了，连忙说道：“回，明天就回，乖，不哭。”竟然哄小孩的口气，看来赵四虽然二十四五岁了，但在家长心中还是小孩子。

赵四一哭出来，就联想到毕业以来工作生活中受到的所有委屈和辛酸，悲从中来，越哭越伤心：“公司不批假！回不了！我都没有周末，整天加班！”

老赵安慰道：“不要紧，明天老爸过来，啊。不要急，工作不想干了就不干。”

后来赵四的室友潇洒回来，赵四这才收起眼泪。

后来行业不景气，赵四辞职，公司的宿舍不能继续住，于是出来找房子。赵四的大学室友饭团听闻赵四要找地方住，两人一拍即合，出来找房子。

饭团姓范，名朕。

“朕”这个字从秦始皇开始，便是皇帝专用，一般人都不敢用，更别提堂而皇之放在姓名里。很多人都对饭团说一个人的命不够硬的话，最好不用要用这个字，所以平时都喊他饭团。

两人在网上找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对两个人而言，已经非常大了。赵四担心两个人承担房租有点吃力，于是又喊了两个同学一起，两个人一间卧室，刚刚好。这房子接近街道口那边，地理位置优越，交通十分方便，虽然房子旧了一些，但是装修得挺好，价格也便宜，比其他差不多的房子便宜几百块钱。四个人都非常满意，只有饭团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江城租房非常贵，普通地方的两室一厅也得一千五左右，街道口这么热闹的地方居然才要一千，想想都觉得不正常。赵四就说道房东家里有钱，不在乎这点房租。看咱们哥几个都是有为青年，好结交咱们。

饭团笑骂道滚蛋。

签合同交定金的时候，房东和和气气，不像一般的江城人嗓门特别大，说话像吵架，房东说空调洗衣机热水器之类的家电随便用，但是家具就不要乱动了，因为请过高人摆过风水。

估计是怕他们把家具碰坏了。

他们也没放在心上，谁没事儿搬家具玩。

住了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好的事情。

有一天饭团加班，回家有点晚，其他人都睡了。他打开门，接着外面声控灯的光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老太婆，这个老太婆似乎在抽烟。饭团吓了一跳，慌忙开灯，结果什么都没有。饭团就觉得自己加班太累了，眼睛看花了，于是洗洗睡觉。

过了几天，赵四感冒了，请假在家休息，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迷迷糊糊中闻到香烟味。赵四饭团这几个人都不抽烟，屋子里怎么会有烟味呢。他稍微睁开一点眼睛，看到旁边坐着一个老太婆，赵四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把感冒吓好了。醒了之后发现沙发只有他一个人。晚上三个人都下班回来，赵四赶紧说白天的怪事。结果另外两个同学也说晚上回来的时候也看见过沙发上坐着一个老太婆，并且都是借着屋子外面声控灯的光线看到的。因为都认为是自己眼花，所以没有提起，没想到大家都碰上了。

这时候四个人觉得房子肯定有问题，他们想起房东不让他们动家具，于是把家具搬开来看看。一搬开所有人都震惊了，但凡大一点的家具，下面都贴着黄色符纸。

他们果断决定退房，房东也没怎么说，干干脆脆地帮房租和押金退给他们了。

走之前，赵四好奇，便问房东是怎么回事儿。

房东叹口气，说道他也是被人坑了。他从上任房东手上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买下这套房子。买下来之后才知道上任房东在上海工作在上海结了婚。老爸死得早，老妈孤身一个人住在江城。后来老妈死了两个月，邻居家闻到味道不对才发现死了人。因为上任房东很少跟老人打电话，半年也难得回家看一次，导致很久之后才知道老妈的死讯，并且是邻居告诉的。上任房东十分内疚，便从上海回到江城，不打算出去了。可是房子里总会出现老妈的身影，他媳妇儿被吓得不轻，嚷着搬家，不然就离婚。上任房东无奈，而且自己也被老妈吓得慌，便低价卖出。

房东买回来半个月后就发现事情不对，这个老妈似乎找不着儿子的新家，所以一直在这等着。房东吓得魂飞魄散，请了一些符回来贴在家具上，他自己不敢住，又卖不出去，只好租给别人。

赵四听完，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难过。

是得常回家看看啊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