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南飞穿着白大褂，一把柳叶刀——外科手术刀的别称——在他手里上下翻飞。

我拿指甲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没感觉到疼痛，知道杜南飞所言非虚。

可是，一个人，怎么能闯进另外一个人的梦里？

除非是托梦。

杜南飞笑道：“易道，不用怕，我跟你是一样的人。对你没有恶意。”他用左手食指轻抚柳叶刀的刀锋，不见他有如何动作，柳叶刀突然消失，后一秒出现在我手上。他用力闭上眼睛，人中处有鼻血流出。

我感觉我的食指指尖有异感，看到指甲盖上的红色似乎变淡了一些，然后指尖处凝结出一滴血珠。血珠体积逐渐壮大，然后脱离食指，低落在地。

和前些天在梦里看到程文范的指尖滴血，一模一样。

我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杜南飞依旧闭着眼，不说话，我向他走去。他突然睁开眼，眼中有白雾，幻化成太极。我吓了一跳，发现自己拿着蜡烛站在镜子前发呆。

三秒后小区来电。

我打开电脑，看看有没有多什么东西少什么东西，希望我隐藏极深的日本动作片没有被发现。翻到电脑里相册，看到刘爸爸的车祸、夏扬州的整容照片，果断删掉，免得做恶梦。我知道我的关于空巢半死老人的推论，只能在鬼片中成立，在现实中不可能得到证明。

不小心翻出了大学毕业的合影，大一到大四，斑驳一千天。菁菁校园的回忆，喷涌而出。我望着全班五十六人的大合影，陷进回忆里，不可自拔。

那是2012年6月。

经过浑浑噩噩的大学四年，我们全班人集中站在图书馆门口阶梯前，照毕业合影。

男同学开始西装革履，女同学不再素面朝天。

我们为了这次照相，租了两套衣服，一套必备的学士服、学士帽，一套民国时期的学生装。我们在烈日下总算拍好队形，协调面部肌肉做好表情时，我们的摄影师——学校登记照小店的老板——热得中暑，被送进校医院治疗，又被转送到中心医院。

同学们都大怒，想骂老板关键时刻掉链子，又可怜老板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挂吊针，这样骂他不合适，只能抱怨这鬼天气。很多已经出去实习工作的同学难得回校相聚，这么隆重的一次照相，总不能随便拉一个路人代劳吧。

幸好前一天，我约高中王锦嫦来我们学校玩。而且她是新闻专业。正巧老板去医院之后，她挂着她的大块头相机提着三脚架，出现在我们面前。本来是打算要她帮忙给我拍一些校园留恋的相片，现在请她给我们来拍毕业照。

王锦嫦眼睛极其好看，黑漆漆的眼睛像是两三岁小孩。

拍摄之前，王锦嫦跟我们约定，让我们全部把眼睛闭上，倒数321，再睁开，她就在大伙同时睁开眼睛的瞬间按快门。这样的话，一来不会存在有人眨眼睛的问题，二来各个都炯炯有神。

王锦嫦在图书馆门前，极为漂亮。

然后又拍了几张供选择，过几天洗出来，大家都非常满意，都夸赞我找了个能人，也有好事之徒打听王锦嫦的个人情况。特别是班长赵宜昌，一直追问王锦嫦有没有男朋友。赵宜昌大一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可惜女生后来搬家到外地，户口也跟着迁过去，空间距离加时间的稀释作用，联系就淡了。

赵宜昌出生在宜昌。他家在取名字方面有着优良的偷懒传统，喜欢以地名为名。他一家是从东北搬家过来，老爹叫赵沈阳，二伯三伯是双胞胎，一个叫赵哈尔，另外一个叫赵滨。

当时拍完全班合影后，大家各自约基本没说过话的异性同学合影，去很少经过的校园一角感受时光荏苒，岁月匆匆。我才发现学校里有很多地方我还没去过，比如临床教学楼的楼顶，比如体育馆后边小湖的彼岸。

比如女厕所。

毕业之后的半年过得比较艰辛，刚出校园，走向社会，四顾茫然，对自己的医药代表这份工作充满了怀疑，心情郁闷，心态浮躁，后来在王锦嫦的介绍下，我知道了临床试验监查员这个职业。我上网搜寻，有一家北京公司驻武汉办事处，离我的住处非常近，于是直接跑过去砰砰砰敲门，对惊讶的负责人说：“你好，我看到你们的招聘信息，我觉得我非常适合，请你收了我吧。”

思绪跑的远，校园生活一去不复返。

8月12日，周末。我想起跟赵宜昌还有班上的很多同学都很久未联系，于是召集这些毕业后留在江城工作的同学，约在一家KTV小聚一番。有的人因为工作脱不开身，有的人有自己的娱乐活动和安排，有的是毕业之后渐行渐远，不在同一个圈子，来人不多。不过最后到场的居然还有七八个。大家也是半年没见，看到大学同窗都很高兴，推杯换盏，交流现状。

我看到以前一件外套穿一个月的赵宜昌，居然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皮鞋一尘不染，于是过去锤他一拳：“头可断，血可流，皮鞋不能不擦油。老赵，发展得不错啊，这一身皮得花不少钱吧。”

赵宜昌清嗓子咳了口痰说道：“毛啊，借的，装装成功人士。”

闲聊几句，发现他居然比我高一些，以前可是跟我差不多的海拔，于是就打趣问道：“内增高？”

赵宜昌笑道：“毛啊，又不是来相亲，穿这个干什么。”

我低头看他脚，居然踮着脚。

赵宜昌有着特别的歌唱技巧，能把《精忠报国》唱出《七里香》的味道。

挑了个物美价廉的大排档吃饭，大家唱歌的时候就喝了不少酒，现在换了个地方继续奋斗。

老赵喝高了，歪歪斜斜地去找厕所，我发现他这时候走路，也是踮着脚，脚后跟略微悬在空中，看着挺别扭。

十点多钟宴席散。因为老赵的租房跟饭馆距离不远，他就步行回去。我看着他踮着脚走路回家，歪歪斜斜，真担心他摔到臭水沟里。我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去，经过三桥，看长江夜景，有轮船驶过，岸边有老人放着长长的夜光风筝。

一路上我都想着老赵踮脚走路的模样，越想越不对劲。下车后酒劲上来，慌忙找一电线杆，吐了半天，满嘴苦味，想起毕业两年了，对未来还是没有什么展望，反倒是惹了一身病，胸口动不动就肿胀难受，有时候也头痛欲裂。不免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掏出电话给王锦嫦打电话诉苦，电话拨出去时，才看到已是十一点，想必她已经睡觉入梦，又挂掉。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不知谁家有人抢救。

到宿舍之后我还是对老赵的脚后跟恋恋不忘，加上头昏脑胀，睡不着觉，只好上上网，分散下注意力。在公交车上的时候，王锦嫦给我发了一则新闻的链接，为了节约流量，我没舍得打开。现在回家，便点开来看：

6年前，江城保安孙某，工作时抓到三个贼，扭送至派出所。因为金额巨大，三个贼被关进去。两月后，窃贼出来报复，孙某15岁的女儿被殴打、轮奸、毁容，其女儿不堪羞辱随后出走，不知所踪，生死未卜。3名窃贼再次入狱，被判12年，为了多争取民事赔偿，6年来孙某不断上访上诉。不料家中又出变故，孙某18岁的儿子疏于管教，涉嫌抢劫被抓，成了和三个盗贼没什么区别的人。

原本幸福的一家，彻底沦为人间惨剧。

我不胜唏嘘。想起俄国大胡子作家托尔斯泰的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总是类似，而不幸福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

杜南飞一家如此，这孙某一家亦是如此。

天降横祸啊。

报纸上这三个禽兽身穿囚衣站在法庭上的照片，其中两个人长相普通，不像是作恶的人，第三个人嘴巴旁边三颗痣，黑痣上面一根黑毛，像极了胖奶奶的儿子。不过胖奶奶的儿子那三根毛是贴上去的。

我想起程文范。

不过程文范财大势粗，没有锒铛入狱。

我感慨了几分钟，上网搜索踮脚走路的原因。大都是说青少年或幼年时期学走路没学好，留下了坏习惯。但是，也有的老年人也会刻意试着踮脚走路，是为了中医养生。至于芭蕾舞演员踮脚，那是表演需要，正常行走时不会踮脚。

综合分析以上这些原因，赵宜昌很明显都不符合。我继续搜索，看到一条非常不好的消息：有的人走路踮脚，是因为脑瘫。我大吃一惊，毕竟大学四年友谊，若是他得这病的话，我得赶紧提醒他，有病赶紧治。

但是再深入探索，脑瘫多是发生在十岁以下的儿童身上，而且往往伴随着智力发育迟缓，相反我们的赵宜昌同志精力充沛，走路生风。

我想起小儿抽动症的患者。因为这些孩子，因为这些空巢老人，因为刘爸爸这些人，我觉得我牢固的科学观已经开始动摇。

不管如何，我还是得问下赵四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想到大部分人都有讳疾忌医的心理，直接问他，他可能会不高兴，而且我也不能确定他平常走路是不是一直踮脚。

我给他发了一个qq信息，但是没回我，不知忙什么去了。我就继续搜索踮脚走路的相关信息。

其实我有时候走路也喜欢踮脚，只不过都是在心情愉悦的时候。

赵四现在的情况太夸张，看得浑身不自在。

搜索途中，我不知不觉趴在键盘上睡着了。

被电话喊醒时，发现是李护士打来的，我顿时精神一振，蹦起来接到：“美丽的李护士，请问有什么吩咐。”

李木子在电话那边说道：“哎呀，你昨天喝多啦？酒醒了没有啊？”电话里传来文延安细微的“我还有十分钟会死”的声音。

我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啊？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